工作后干摄影这行,从头学起。先跟着编辑老师学习看照片、选照片,听老师说这张好在哪里,那张为什么不发。2004年第一次出差,去的是宁夏西海固,拿着相机,连快门和光圈都不会调,拍的第一张有意义的照片是固原一个学校的贫困学生,冻裂红肿的小手捧着学校补贴的一个冒着热气的鸡蛋,还没拍完眼泪已经模糊了取景框。
后来,从出差到驻外,因为摄影,我遇见了一个又一个让我铭记于心的画面,从加沙城站在轰炸废墟上叹息的巴勒斯坦少年,到耶路撒冷哭墙前不停晃动身体祷告的犹太教徒;从被战火摧毁前的叙利亚巴尔米拉古城,到帝国大厦102层看到的曼哈顿夜景;从詹姆斯和库里在地上翻滚争抢的篮球,到听证会上美军驻阿富汗司令承认轰炸医院后不敢正视镜头的眼睛。
所以,一直以为摄影是一场相遇。
直到有一天,我的电脑崩溃,存有2004年至2007年资料的硬盘坏掉且不能恢复。丢失的数据中有那几年的采访照片。照片的丢失让我感觉突然间被删除了四年的记忆。如果摄影是一场相遇,我遇见的那些瞬间真的属于我吗?
工作20年,硬盘十几块。因为数据丢失的惨痛经历,现在工作照片都是双备份,那十几块硬盘就是工作以来最宝贵的财富和记忆。当头发越来越少照片越拍越多,也慢慢发觉,以前拍摄的绝大多数画面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。于是渐渐明白摄影不仅是一场相遇,更是一种告别,在按下快门的那一刻,就和遇见的那个瞬间告别了。如果运气好,抓住了想要的那个瞬间,那么还有机会重温和回味相遇那一刻的滋味;如果没有抓住,肯定会心有不甘;而如果拍到那一刻但照片丢失不见了,那种遗憾会让人难过许久。
当快门把光阴和岁月切成一张张照片,大脑也把相遇和告别揉成一段段回忆。细细想来,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场接一场的相遇和告别?从呱呱坠地到入土为安,我们遇见玩伴又告别童年,遇见同学又告别青春,遇见伴侣成家生子,而后相继告别亲人朋友。儿时的伙伴、上铺的兄弟、以前工作的同事、驻外时的朋友,已有多久未见,是否还有机会遇见?许多人、许多事、许多景,会默默走进我们的生命,然后又悄然不见,我们无法挽留,甚至会淡忘。但是总有一些瞬间,像照片一样被大脑定格、存储、珍藏,我们把它叫作回忆;总有一些瞬间,我们不知道它有什么价值,直到它成为记忆。
许多事会被岁月磨得慢慢褪色、模糊甚至消失,但只要翻看照片,就会唤醒脑海深处的记忆,那些人、那些景又会重回眼前。时间、空间本是无形的,但因习惯,即使不拿相机,也总是不自觉地用摄影的眼光和构图去观察眼前的世界,以至于照片成为记忆的一部分,或者说我的记忆就是一张张长方形的照片。(殷博古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