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铁从北京南站驶出,熟悉的楼宇从眼前滑过,我看了一下手表,车行了8分钟才完全告别城区,前路是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,车速也迅速提升到300公里每小时。看着窗外熟悉的田园、工厂、楼宇,我的思绪往往飘得很远很远……
我出生在大别山深山里,从记事起,交通不便一直困扰着家乡。小时候,我们镇(那时叫公社)还没有一寸公路,途经家门口的是一条连接我们县与长江中下游平原的古道,平均宽度不足两米,陡坡路段零散地铺有石板防止雨水冲刷。道路的历史不可考,但每隔10里设有一个亭子供人歇息,印证着道路曾经的不凡。
我家离县城大约20华里,至今还依稀记得小时候跟着大人沿着古道步行去县城走亲戚的片段:在塔竹岭十里亭讨茶喝,三四岁的我坚持自己走得到大人夸赞……
到上世纪80年代,镇上有了土质公路,有大篷车通往县城。鉴于车费要昂贵的二毛五分钱,去县城上学的许多同学还是选择沿着古道步行。记得有一个周末我孤身一人回家,走到半道已是漆黑一片,毗邻水库的一段路荒无人烟且有坟茔散落,我被山林里的异响吓得头发竖立落荒而奔……
包产到户后,乡亲们除了温饱之外稍微有些钱,自行车开始流行。可是,从我家到镇上有大约3公里,只有一半道路能骑自行车,另一半由于太崎岖陡峭连自行车都骑不了。我的办法是,先骑一半,而后把车寄存在半道的一户人家。至今回乡,见到这户人家依然很亲。
新世纪之初我到欧洲工作,见识了另一世界的交通情况。在中国秦朝,秦直道为代表的交通网络沟通起一个庞大的帝国。而在欧洲,古罗马建造了横跨亚、非、欧三大洲约8万公里的交通体系,因而有“条条大路通罗马”的说法。在意大利庞贝古城,拂去火山灰,我们今天可以看到相当于中国汉朝时期原汁原味的罗马道路:石条铺路,车辙印痕深厚,街道两旁建有完整的输水排水体系。
从现代交通来说,英国是铁路交通的发祥地,法国与德国在上世纪90年代就已经有了一些时速超过200公里的铁路。德国是高速公路的起源地,在德国乃至整个西欧,高速公路路网密度与质量首屈一指。德国高速绝大部分路段不限速,我经常可以体验时速200公里的驾驶乐趣。让我最羡慕的还是西欧的乡村,哪怕最偏僻的村舍都通有柏油马路、上下水。徜徉在湖光山色的阿尔卑斯,我常想起故乡:若中国农村的道路交通基础设施能达到如斯水平,中国的强国梦还会远吗?
梦想实现的步伐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。2010年当我离欧回国时,一个生机勃勃的中国展现在我面前,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跟上节奏。中国不仅超越英法德日等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,从可感知的道路交通来说,贯通全国的高速铁路网与高速公路网在迅速地成长。中国快速步入汽车社会,高铁里程傲视全球。中国高铁走出国门,连德国都开始进口中国的高铁产品与配件。
高铁改变了全国人民的出行习惯。记得30年前我第一次坐火车从合肥到北京,要近20个小时,而今只要不到4小时。京津之间高铁基本实现公交化,区间34分钟左右,非常方便。
饱尝交通不便之苦的老家也开始跟上。记得我上大学时,从我们县到省城合肥坐大巴走国道要六七个小时。冬季大雪封山,我们县与外界会交通断绝,每年春节回乡过年,交通问题往往成为我们的噩梦。前些年我们县不仅通了高速,而且成为两条高速交叉的十字路口,从县城驾车赴合肥只要不到两小时。最近,高铁建设也已开始,老乡都在兴奋地展望未来从北京坐高铁回家的日子。
记得十几年前回国前夕,母亲在电话里高兴地告诉我,家门口开始修公路了。回乡时看到,故乡已开启一场改变千百年面貌的基础设施建设。且不说祖祖辈辈居住的土坯瓦房让位于红顶白墙的小洋楼,从镇里通向我们村民组的公路也已修通,那年春节我开车直接到了家,骑自行车只能丢半道已成历史。又过了几年,这条乡村公路硬化成水泥路。紧接着,“户户通”工程实施,连接各家各户的道路也实现了硬化。
今年春节回乡过年,大年初一“登高”,我本计划陪家人沿着古道、山道攀爬小时候打柴的山峰。当年的十里长亭早已不见踪影,昔日我曾无数次挑柴走过的羊肠山道已被疯长的林木遮蔽,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之字形走向的水泥公路,延绵数公里。沿着公路散步,登高望远,但见诸多当年的打柴山道蜕变为一条条乡村公路,如虬龙向多个方向延展,让人不禁有沧海桑田般的感慨。
看了一下官方数字,截至去年底,中国农村公路总里程达到460万公里,相当于绕赤道115圈。县道沟通城乡、乡道往来交织、村道阡陌纵横,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,一张“外通内联、通村畅乡”的农村交通网络已基本形成,农村公路普遍硬化,从“走得了”转向“走得好”。
随着交通的改善,昔日大别山里的穷乡僻壤蜕变为网红打卡地。去年回家探亲发现,昔日最偏僻的深山已有了宽阔平整的柏油路,民宿与乡村旅游红红火火。相比之下,我们村的水泥马路因为偏窄会车不便而略显寒碜,乡亲们颇有闲话。日前跟家人通话,我姐告诉我,家门口的路已经开始拓宽。想到昔日自行车都不能骑的山路,如今蜕变为双车道的宽阔马路,幸福感油然而生。若再访欧洲乡村,恐怕不会再对人家的道路钦羡吧? (吴黎明)